憶先兄鳳城
余兄弟二人,自幼喪父,孤苦零丁,相依為命,幸賴慈母劬勞,撫育成人;幼時均從外祖父讀,至清光緒三十三年,同考取杭州兩級師範,遂肄業省垣,每學期到校時,祇攜銀幣十枚,除二人往來川資(乘輪船坐煙篷價最廉)及添購書籍費用外,放假回家時,尚可略購食物以奉母,其刻苦可知,以視現代學生之奢華情形,不可同日語矣!(清末優待師範生,膳、宿、校服、鞋帽等,均由校供給。)迨後畢業返里,以至娶妻生子,友于之情彌篤;猶憶民十三年間,余患病甚重,諸醫服藥,悉由兄細心主持,甚至大小便均親自過目,其手足情重如此!總之,吾二人均能互愛,互助,互讓,互諒,不自私,不自利,即對于銀錢方面,亦從不斤斤較量,故感情良好,數十年如一日,里人譽爲標準兄弟,非偶然也。
余母,孝女也。自清光緒三十四年,由楊家衖住宅遷回城外老屋後,時外祖父漸年高,余母每隔數日,必備酒肴供奉老父,有時接來家中小住,共敘天倫之樂,外祖父亦頤而樂之。民國九年,母氏不幸患病不治,臨終時謂余兄弟曰:「汝二人已均能自立,且以兒女繞膝,吾死可以瞑目,所不能釋然于懷者,外祖父年高,未及終養耳!」余等蒙遭大故,痛不欲生,所謂「樹欲靜而風不息,子欲養而親不待」!不得已惟有仰體遺命,盡力孝養外祖父,以慰余母在天之靈,故外祖父雖喪愛女,視余兄弟奉養情形,一如往昔,遂亦稍殺悲痛之心。
余兄不但重孝思,篤友愛,即對于親族中婚嫁喪葬事,亦無不竭誠相助,蓋-熱情人也。
民廿五年之後,余出外就事,家務店務,由兄一人主持,其時姪婿周百貽已病故,兄又須兼頤婿家之事,心力交瘁,至三十八年共黨到達後,兄以婿家具有地主資格,恐有清算等情事發生,日夜憂慮,身體因而大衰,時患疾病;三十九年一月,鑒於環境日漸惡劣,遂決定赴滬暫住,並醫治病體,九日晨,余送其至輪船中,彼以余年來雖在外作事,然過去在家鄉時,難免有得罪于人之處,再三囑余亦離開家郷,蓋其慮事周詳,有先見之明也!(後余毅然離家,半亦從兄之囑。)不意從此-別,竟成永訣,傷哉!
兄于三十九年一月十六日病故滬寓,時年六十有一,噩耗傳來,宛如晴天霹靂,是日上午,曾請西醫抽血化驗,迨翌日醫生報告謂係惡性瘧疾時,不幸人已去世矣!總之,兄之死爲惡劣環境所促成,就其平日身體健康情形而論,不難壽至期頤。
然而人壽百年,終須一死,倘兄不死,目睹地方稍有聲望人土,慘遭共黨殺戮情形,即幸而能身免于難,其精神之痛苦爲何如,況前途尚在不可知之數乎?是兄之死,又非不幸矣,然耶否耶!
自余三十九年二月離開家鄉後,距今忽忽已五閱寒暑,故郷親友,某人遇難,某人遭清算等事,時有所聞,姪女淑英,夫家具有地主資格;姪兒士彪,爲國民黨黨員,又曾辦理民報,二人之安全問題,至爲可憂;而嫂氏自余兄去世後,已甚孤苦,加以尚須管理姪孫樂平,其生活為何,亦頗擔心;今得茞女來信,報告彼等均甚安全,照常生活,心爲大慰!余兄泉下有知,當亦欣然。
此文爲憶兄而作,亦以示兒輩,冀能步武後塵,互相友愛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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